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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7章說服◇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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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7章 說服 ◇ (1)

◎我盡我所能,許你們一世長安。◎

她從未有過如此的悲傷。

她的夢境裏, 常年漫天陽紅被陰雨覆蓋,她的世界從一地火海,變成了一片汪洋。

她知道, 從此以後,他們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夢魘裏折磨她了。

她知道, 從此以後, 他們便可以從她的夢境裏解脫,直上九天, 落入銀海,到人人都必須都過的黃泉路上,重新輪回轉世,再無牽掛。

“父親……母親……哥哥……不要丟下我……不要丟下我啊……帶我走,帶我走……我不想孤零零的一個人。”

季涼宛若一個迷失的孩童一般,看這空無一物的世界, 一粒一瓦地逐漸崩塌。

她蹲在世界的中心, 無路可逃。

“季涼!”

有一個聲音撐住了這個崩塌的世界, 變成一個光罩,保護著她, 把她從夢魘中拉了出來。

她張開眼,看見許安歸披著發,坐在床邊,一臉擔憂地看著她:“怎麽了?哭得這麽厲害?”

季涼滿臉的悲傷與淚水, 撲向許安歸, 放聲大哭:“他們走了!許安歸……他們全部從我的夢裏消失了。我再也夢不到他們了,他們不要我了, 他們終於把我一個人丟在了這世上!許安歸, 我想他們, 我不想讓他們消失……”

季涼把臉埋在他的肩膀,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衫。

許安歸把她按在自己的懷裏,在她耳邊低語:“別怕,你還有我,還有我。你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。”

許安歸抱緊她,給她承諾:“我不會離開你,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。”

季涼什麽都沒有聽到,她的世界只有她的哭聲在回蕩。

不知道睡了多久,季涼睜開了眼睛,眼皮重得擡不起來。她摸了摸眼睛,大約是昨晚哭得太久,眼睛腫了。

她坐起身來,發楞。

月卿從外面進來,她的手裏端著一個托盤,托盤裏放著一碗藥,與一條棉巾。

她把東西放在床頭,拿起那塊綿巾:“我用冰水鎮過了。你搭在眼睛上,應該很快就能消腫了。”

季涼拿過那條冰涼的綿巾,搭在眼睛上:“謝謝。”

“昨晚為什麽哭的那麽傷心?”月卿問道,“淩樂說許安歸在這裏守了一夜,等你睡安穩了才回房休息。”

季涼幽幽一聲:“大約是,自己放過了自己之後的一場宣洩罷……”

月卿默不作聲,伸手去摸季涼的脈象,許久,她才道:“還好,脈象平穩,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弱。”

季涼苦笑一聲:“你覺得我應該如何?”

月卿道:“我想著,你心裏放下了一件大事,松了一口氣,怕你忽然一下病倒。”

“現在哪是病的時候,”季涼動了動身子,蓋在眼睛上的棉布掉了下來,“我今日還要去見潛風。”

月卿當即就把藥遞到了她的嘴前:“先把藥喝了!”

季涼望著月卿忽然笑了,笑得月卿莫名其妙。

“怎麽了?”月卿蹙眉,“哭了一晚上哭傻了?”

季涼把藥一口倒入嘴裏,放下碗,撲到月卿的身上:“有你們在,真好。”

“哎呀!”月卿伸手去接那塊鎮了一刻鐘的棉布,沒接到,“我的布!你看你看,掉地上了,我又要去重新鎮一塊!你快閉上眼睛躺會吧,怎麽一點都不讓人省心!”

季涼笑著聽著月卿對她碎碎念,一點也不覺得煩人。

“你回季府的時候,記得讓師叔給你看看腦子。我覺得你現在腦子有點問題!”月卿沒好氣地瞪了季涼一眼,拿起空碗與掉在地上的棉布轉身出了清風閣。

月卿前腳剛出去,許安歸就來了。

他一身玄色的勁裝,滿頭是汗,看樣子是剛從校場上下來。

他看見季涼已經醒了,情緒穩定,沒有大哭大鬧的跡象,便放了心,道:“我去凈房換身衣裳。”

季涼看著許安歸進了凈房,凈房裏傳出蛐蛐索索地脫衣服的聲音,不一會就傳出水砸向地面的嘩啦聲。不到一盞茶的功夫,許安歸已經換了一身長袍從凈房裏出來。

他來到床前,坐在床邊,拿起幾個軟枕磊在她的身後,輕聲道:“怎麽不多睡會?哭了一晚上。眼睛疼嗎?”

季涼靠在軟枕上,搖搖頭:“你用了早膳,去上朝罷。”

許安歸道:“北境軍餉的案子已經結了,我給兵部堂官放了假。部裏的事也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。我今日不去了,在家陪你。”

季涼點頭:“正好,潛大哥他們給藏息閣帶信說已經回來了。”

許安歸蹙眉:“這麽快就回來了?不是說要等到英國公老公爺壽辰之後?”

季涼道:“據說,是船到了淺州,因為貨物的問題被攔了,不知道要盤查到什麽時候,雇主就讓他們先回來了。若是再出船,便直接從淺州找人了。”

許安歸道:“什麽時候去見他們?”

季涼道:“一會用了早膳,我們就出門罷。從季府的暗門進,他們已經在季府等我們了。”

辰時末,季涼帶著許安歸從季府的另一道暗門進入了季府。這道暗門是在一個成衣坊後面的暗道。

兩人佯裝出來游玩的模樣,進了成衣坊,這家成衣坊是寧遠商號的,季涼在裏面換了男裝,便下了暗道。

兩刻鐘後,季涼與許安歸帶五名親衛,從季府的一座偏院的地板下鉆了出來。

這已經是許安歸第三次從不同的暗道進入季府了,狡兔三窟,也不過如此了罷?這看似樸素的一件宅子,居然到處都藏匿著暗道。

走暗道的時候,許安歸就一直在好奇地左顧右盼。

季涼回眸看見他一臉詫異之色,問道:“你在看什麽?”

許安歸道:“溫泉行宮這邊到處都是溫泉,你這暗道居然不漏水,可見是行家設計的這座宅院的密道。”

季涼還以為他要說什麽,只道:“哦,這座宅子,是時家設計的。”

“時家?”許安歸不解地看著季涼。

季涼道:“之前幫我去偷盛明州銀票的那個人,叫時休,是時家現在的家主。他們家祖傳的偷盜手藝,時家祖上是盜墓,尋龍點穴,堪驗風水,都是他們家的看家本事。因為盜墓積累了一點家業,為了後輩的名聲,便改了行。明面上的產業是賣鎖具,其實主業是替人看風水,定宅院,設計院子架構什麽的他們也可以做。這方圓幾裏之內,確實水道覆雜,可這些事,交給時家都不是事兒。寧弘從打算在這裏建造宅院開始,就已經替我想好了萬不得已的退路。只要我在季府,就是絕對安全的,沒有人可以抓得到我。”

許安歸對時休這個人有好感,因為在北境軍最困難的時候,他劫了北境五姓的不義之財,盡數送到了他的帳前。

“若是有機會,我倒是想見見時休。”許安歸道。

季涼輕笑:“過段時間罷。他的夫人要生了,上次他出來幫我,都是悄悄跑出來的。等他的孩子出世了,我們可以去送一份賀禮。到時候,你就能見到他了。”

“也好。”許安歸點頭。

兩人說話之間門外已經有了人影。

平伯扣門:“公子。”

淩樂開門,平伯看見許安歸與季涼一起回來,便低頭行禮:“見過安王殿下。”

許安歸道:“平伯,以後季府上下不必對我行禮,我許久不在都城,對於禮儀上的事情,也不在意。”

平伯頷首:“是。”

季涼走到平伯身側,在他早就準備的輪椅上坐下,問道:“潛大哥在哪裏?”

平伯回道:“潛風在正廳等著公子。”

季涼嗯了一聲又問:“寧弘可是已經動身去了北境?”

平伯道:“是,一個時辰前就已經動身了。說是第一站先去明州。”

季涼回身看向許安歸,許安歸會意,側頭對身邊的鎮東道:“鎮東,現在你去找鈺老爺子,讓鈺行即刻派人去北境明州,找寧弘。”

鎮東抱拳,轉身又進了暗道。

“走吧。”許安歸走到季涼身後,推著她前行。

正廳裏,潛風一行十六個人,正坐在兩側的太師椅上。

看見有人影從正廳後進來,潛風連忙站起身來。

來人人數眾多,為首的是一個看上去病弱不堪的瘦小公子,那公子身後跟著身材健碩的富家子,那富家子與一般家的公子不同,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生人勿進的貴氣與殺氣。

平伯從人群中出來,介紹道:“諸位,這位就是公子。”

然後他又轉向季涼:“公子,這位就是潛風。”

潛風是個年過三十的糙漢子,滿臉的胡茬,頭發用布條一圈圈纏住,一身布衣,布衣上捆著襻膊,腰上系著粗繩。他身邊跟著他的所有弟兄都是這副打扮。

典型的掮客的模樣。

潛風仔仔細細打量了季涼,然後單膝跪下,抱拳行軍禮:“潛風見過小主子。”

跟在潛風身後人也跟著潛風一起跪下。

季涼連忙道:“潛大哥!快起來!快起來!”

潛風再擡頭的時候,眼眸裏已經有了淚光:“終於見到小主子了,我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小主子了。”

季涼揉了揉眼睛:“你就會惹我難過。我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這裏。”

潛風蹙眉:“哪裏就是好端端的了?小主子的腿……”

季涼摸著自己的腿,笑著,勸慰道:“你不必擔心,薛神醫一直在照顧我的身子。倒是你們,我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,一直騰不出空,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你們。我不知道你們過得是那樣的生活……”

潛風搖頭,不願意多說自己的過往的境況。

季涼轉身,擡眸看向許安歸,許安歸往前走了幾步,與季涼並肩而站。

季涼道:“這位是東陵皇六子,如今的安王殿下。”

潛風與眾人皆是一楞,難怪這人看的氣宇軒昂,貴氣逼人,原來是皇六子,許安歸。

潛風在港口為掮客,自然能聽到來自五湖四海的消息。

許安歸戍北時候的事跡無人不讚許,許安歸這個名字對於他們來說真的是如雷貫耳。

除開他們一直跟隨的北寰將軍,現在東陵將領之中,最讓他們佩服的將領,那邊是許安歸了。

潛風立即抱拳:“見過安王殿下。”

許安歸上前一步,把潛風從地上扶了起來,對著他身後的人說道:“你們都起來罷,這裏不是安王府,你們不必多禮。我們今日要談的還有很多,諸位都坐下說話罷。”

許安歸說話聲音不大,但是有一種不容任何人置疑的威嚴。

潛風與眾人紛紛落座。

季涼就坐在輪椅上,許安歸則是坐在季涼的右邊的椅子上。

季涼直接了當道:“潛大哥,我既然已經找到了你,就不會讓你們再住回山洞。你們是我父親的舊部,被我們家牽連,我理應對你們負責,讓你們過上好日子。”

“小主子……”潛風想要說什麽,但是被季涼的眼神阻止了。

季涼道:“在季府,所有的人都稱呼我為公子,請潛大哥與諸位牢記你們對我的稱呼。在任何時候,將軍組建的自己的親軍,是朝廷允許的,所有的軍隊都屬於朝廷,不是屬於某一個人的。切莫再稱呼我為小主子了,知道了嗎?”

季涼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,現在她的身份不是北寰府的二小姐北寰洛,而是南澤暮雲峰上的鬼策軍師公子季涼。

北寰府已經不存在了,他們現在若要選擇效忠,只能效忠於公子季涼。

潛風驚訝與季涼的決絕,可又欣慰她這樣的決絕。

他好像在季涼的身上看見了北寰將軍的身影,將門虎子,理應如此。

“是,公子。”潛風帶頭改了稱呼,跟著他的人,也一起改了稱呼。

“我現在以公子季涼的身份在許都養病,季府不需要那麽多護衛,所以我不能把你們安排在季府。再者,碼頭航運也是一個打聽消息的好地方,你們在碼頭許久,了解漕幫的情況。我打算把你們分成兩批安置。”季涼緩了緩,繼續道,“一批人,繼續在碼頭當掮客,歸屬於藏息閣,專門給藏息閣傳遞消息,替藏息閣辦事。一批人……跟著安王殿下,幫他訓練戰場精銳,重組北寰棍軍!”

這話說完,潛風一行人當即就炸開了鍋。

他們在下面交頭接耳,季涼都看在眼裏。

有人表情疑惑,有人表情不解,有人表情冷淡,有人表情厭惡。

季涼輕咳了一聲,下面的人立即收了聲。

“對我的安排,你們有什麽不理解的地方可以提,我一一給你們解答。”季涼左右掃了一眼,讓他們提問。

所有人都三緘其口。

季涼道:“潛大哥,你先問吧。”

潛風沈思了片刻,低聲問道:“請問,公子與安王殿下是什麽關系?”

季涼斟酌了一下詞語,回道:“季公子與安王殿下是合作關系。”

許安歸微微側目睨了季涼一眼,季公子與他是合作關系,北寰洛與他的關系,她現在還不想表明。

潛風蹙眉:“不知道公子與殿下合作的目的是什麽?”

季涼回道:“有兩點。一,讓所有受到朝東門事件牽連的軍門之子,拿到特赦,光明正大的活著。二,完成我父親的心願,平定北境。”

“特赦……”潛風擡眸,“這話,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公子並不想追查朝東門事件的起因,還大家以公道?!”

季涼靜靜地望著潛風:“你可以這麽理解。”

“我不同意!”坐在最後面的一位二十出頭的小夥子,當即站了起來,他滿眼通紅怒聲道,“當年的事情,一定是朝廷陷害我們軍門,這事公子為什麽不查?!”

季涼目光轉向那位男子,道:“看你的年齡,當年事發,也不過就是個孩童。朝廷陷害軍門,你有證據?”

那人一楞,支支吾吾:“我沒有,可我哥一心為國,是不可能謀反的!”

季涼道:“所以你是為了你哥,才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?”

“是!”那少年回答。

季涼暗自苦笑,朗聲道:“好,就算是當年朝廷陷害軍門,你們也查出了事情的真相,這些證據,你們又要向誰呈奏呢!?”

那少年被季涼問的啞口無言,這話不知道要怎麽接。

季涼繼續道:“現任東陵帝與太子還有那些位高權重的一品大員,都是當時朝東門事件的始作俑者,現在他們把控著整個東陵帝國的權力,你們即便是查到了真相,即便是查到了是朝廷不仁,又當如何?!”

季涼的每一句,都直至心靈深處。

坐在下面的人,緩緩擡起頭,望向坐在季涼身側的許安歸。

季涼知道他們的意思,繼續道:“你們覺得,安王殿下戍守邊關八年,手上握有軍權,如今在朝廷上如日中天,只要你們查了真相,安王殿下就一定可以替你們平反是嗎?!”

沒人回話,但是那些人的凝視許安歸的目光已經回答了季涼的問題。

季涼笑了笑,面容逐漸變得冷峻起來:“你們覺得安王可以幫你們平反,無非就是因為他手上有兵權,與軍隊有交情,與軍隊裏的將領同生共死過。當年,許都軍門一夜之間死於非命,心中所念,也是你們如今心中的念頭。你們這不是在為自己平反,是讓安王殿下以兵權逼宮,是在把安王殿下往死路上逼!若是威逼不成,那便是死路一條。你們的初衷,真的是要與東陵帝國魚死網破,一定要把事情做得這麽絕嗎?”

季涼這番話,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晦澀。

他們只想著自己身上背著的血海深仇,一心只想報仇雪恨,可具體要如何報仇,報仇之後,要如何生存下去,他們一概不知。

只憑著自己的滿腔熱血,是不可能完成心中所願。

季涼就是在提醒他們,不要做無畏的犧牲。

季涼見眾人臉上的怒容皆有所緩解,繼續道:“安王殿下今日肯站在這裏,就說明他對朝東門事件的不認同,他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,讓所有將門之子、將門門徒在以後的日子裏可以明證言順的活下去。

“若安王殿下以軍權強逼帝權,與當年軍門一眾又有何區別?這樣的安王殿下離謀反又有多遠?

“自古一回來,只要涉及謀反者,無論官職多大,一律都是一個死!

“安王殿下若是失敗,壓在你們身上的那一紙罪臣之書,就是一輩子!那封書,不僅壓著你們,還壓著你們後代子孫!永生永世!

“你們的後代不得入朝為官,不得參加科舉,不得經商,甚至連良籍都沒辦法入!你們和你們的後人,若沒有陛下頒布的特赦令,將永遠是奴籍,永遠是奴隸!你們甘願這樣茍且偷生一輩子嗎!?”

許安歸微微頷首。

坐在下面的人,噤若寒蟬。

季涼掃一眼堂下,揚聲問道:“你們為何低下頭?為何不出聲?為何不來質疑我?你們只想報仇雪恨,卻不想這件事的最終後果。八年前那場禍事死的人還不夠多嗎?八年之後,你們又想重新再制造一場禍事,讓更多的人死於非命?!更多的人被朝廷通緝,如你們、如我這般活著?!讓更多的人憎惡朝廷,如此循環往覆,成為一個冤冤相報的死局?”

“我沒有!”

“我們沒有!”

季涼最後一句,扣下了一個誰都扛不起的帽子。潛風一行人紛紛辯駁。

聽到他們的辯駁,季涼便知道他們心中有畏懼,有大局,本來冷峻的臉上有了幾分舒緩,她道:“潛大哥問我為什麽不願意追查朝東門的真相,你們追隨我的父親出生入死,我把你們當成我的兄弟,所以今日在這裏,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你們。那一場禍事,不僅是你們失去了至親,我也失去了我所有的家人。那將成為我們心中永世難忘的疼痛。我們可以而悲傷,可以流淚。可我們不能那麽自私,為了自己的私欲而讓更多的人陷入不幸。”

季府上下有許多被朝東門事件牽連的人,季涼知道,今日在這裏說的這番話,很快就將傳遍整個季府,乃至藏息閣。

她要從現在開始,轉變他們所有人的信念。

季涼要讓他們知道,以後的生活是屬於他們自己的,他們不必為任何人,任何事而活。他們該為自己籌謀未來。

並不是所有的人,都像她一樣,有能力謀到她想要的任何東西。

更多的人,在事發的時候都只是孩童,對那件事心存的只有恐懼。

潛風站起身,抱拳道:“我自小沒讀過幾本書,不及公子目光長遠。公子做事一向深思熟慮,即便是我們在港口也略有耳聞。公子即為我們有所人打算,我們便會聽從公子的安排。”

季涼點頭:“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一些人心中有執念,但是,威逼利誘並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。

“而且我們現在身處許都,死,是最輕松的一種方法。活下去,讓朝廷認同我們,才是最難的一條路。

“你們跟著家父多年,戰場之上披荊斬棘,所向披靡,不畏生死,為的是黎明百姓,大眾蒼生。

“你們本就是戰場上的英雄,無論是我們與朝廷的戰場,還是我們收覆北境的戰場,只要你們披掛上陣,我盡我所能,許你們一世長安!”

潛風立即單膝下跪:“我誓死追隨公子!”

“我們誓死追隨公子!”堂下眾人紛紛學著潛風的模樣,向季涼一表忠誠。

季涼看著他們已經松動的表情,就知道自己的說詞已經在他們心底產生了新的希望,她也不禁跟著暗暗松了一口氣,道:“潛大哥,分派的權力就交給你了。安王這裏需要上過南澤戰場,有戰場經驗的人去訓練棍軍。你們之中年紀稍小的,還是繼續在港口收集消息,傳遞給藏息閣。平伯會給你們安排好住處,住宿的條件雖然不如季府,但是最少也會讓你們擁有自己的獨門獨戶的院子。”

潛風回道:“是。”

季涼要說的話已經說完,眾人起身退了下去,季涼叫住潛風:“潛大哥,你留一下,我還有事想要與你詳談。”

潛風回身看一眼身後的人,讓他們先走,自己留了下來。

季涼見人走得差不多了,便對潛風道:“潛大哥,我今日說辭,他們之中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我的用心。還望你在他們身邊多開導開導。”

潛風點頭:“是,我下去一定好好跟他們說道說道。”

季涼看向許安歸:“殿下還有事要與潛大哥交代嗎?”

許安歸點點頭,看向潛風道:“我現在主理兵部事宜,兵改的幾條政策都已經發下去了。想必你們也都看見了。現在,我可以幫你們重新做一份身份,入軍籍,吃朝廷俸祿。不知道你們可願意繼續為東陵軍隊效力?”

潛風蹙眉,下意識地看向季涼。

季涼望著潛風:“這個決定你自己來做,我不幹涉。”

潛風沈思了片刻,抱拳道:“多謝殿下的好意,潛風代替兄弟們心領了。”

許安歸很是意外:“你這算是拒絕了?為什麽?是因為太子還有我父皇嗎?”

潛風搖搖頭道:“安王殿下願意幫我們這些人,我們感恩在心,可,我們不能再給殿下與公子添麻煩了。”

許安歸回眸看了季涼一眼,季涼盯著潛風,滿眼的讚許。

潛風繼續道:“殿下與公子現在所謀之事,行差踏錯,那便是死無葬身之地。你們現在肩負著所有軍門之後的希望與未來,他們想要在以後的日子裏光明正大的活著,你們就不能出事。殿下替我們這些有罪名在身的人捏造身份,或許與殿下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情。可……這事就會變成別人攻訐殿下的一個把柄。窩藏朝廷重犯,這個罪名即便是殿下,也擔不起。”

原來潛風在意的是這件事,許安歸沒想到這人看上去五大三粗,實則心思敏捷,心靈通透。

也對,若不是他有如此之智,怎麽可能帶那麽多人逃出去,而且在許都周圍盤踞了八年中之久,還沒被人發現呢?

“原來你擔心的是這件事。”許安歸道,“你們不入軍籍,就不能享受朝廷俸祿……這樣吧,我私下請你們來教,以我安王府親衛的訓練員的身份如何?帳從安王府出。”

潛風想著,如此應該可行,他們丟了碼頭搬運的工作,怎麽也要自己賺錢養活自己,總不能讓公子出錢養他們吧?

季府上上下下連帶藏息閣,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,他們能替公子分擔一點,就分擔一些。賬目若是從安王府出,就不會有那麽多顧慮了。

潛風打定了主意,當即抱拳:“是,全聽殿下的吩咐。”

許安歸見潛風點了頭,心中一振:“訓練的地方在猴山校場,那個校場在許都之外,場子上都是一些身體健碩的許都子弟。他們沒上過戰場,但是好在身體素質過硬,應該符合棍軍的選拔要求。我府上的親衛也經常去訓練,找個時間,我把人都帶過去,你選人罷。這一批人不需要太多,跟之前北寰府的配置一樣,三千人足以。”

潛風有些擔憂:“我……從沒有訓練過人,怕不能服眾。”

許安歸笑著擺手,道:“這件事,你不用擔心。校場之上有石將軍壓著,他們不敢造次。”

“殿下!”

這時鎮東從外面進來,看見許安歸在與一個大漢說話,便立即收了聲,抱拳一禮,退到了一遍。

潛風極有眼力,知道鎮東這時候來,一定是有事,當即道:“我先去安撫那些小崽子們。殿下與公子有事再喚我罷。”

說完潛風便退了出去。

許安歸看向鎮東:“何事?”

鎮東上前一步,道:“趙側妃的父親因為北境軍餉案入了獄。殿下與王妃都不在府上,趙側妃便急得直接進了宮。”

許安歸蹙眉,看向季涼。

季涼回憶著:“趙惠的父親是北境明州重安縣的縣令。重安縣地處偏僻,沒有糧道直達北境軍營,所以北境軍的物資和軍餉幾乎與重安縣沒什麽關系,為什麽趙惠的父親會因為軍餉案入獄?”

許安歸道:“趙領為人低調內斂,重安縣縣令是倚著皇後才得來的。他是趙家三爺的庶子,在家中沒什麽地位。原也是因為趙惠送進了宮裏,在皇後身邊頗得皇後喜愛,才給他父親求了一個縣令的官職。”

季涼點頭道:“這件事是皇後那邊的人做的手腳。”

“應該是。”許安歸道,“皇後禦下手段之一,她想趙惠死心塌地的為她所用。”

季涼冷哼一聲,拿起手邊的盞茶。

“趙皇後終於耐不住,要遞殺招了。”許安歸也端起自己身邊的茶盞茗了一口。

季涼放下茶盞:“這是趙惠自己的事情,若她夠聰明,就知道誰能救她。如果她不夠聰明,正好寒期起幫我分擔了一些工作,我不介意順手擔起安王府後院管的擔子。”

趙惠早間去衣坊看為英國公壽宴安王府女眷們定制的衣裳。

從衣坊裏出來,就被人攔住了轎輦。

趙惠撩開簾子一看,是她的哥哥趙齊,當即心中一涼。兩人找了一個茶樓,趙齊這才把趙領被抓的事情前因後果給趙惠說一遍。

趙惠雙手緊緊握在一起,蜷在衣袖裏,面露怒色。

趙齊一把鼻涕一把淚哭道:“妹妹,救救我們的父親罷!父親真的沒有貪過北境軍餉,怎麽就能把父親給抓了進去呢?!他們說父親貪墨了過境的銀兩,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!”

趙惠橫眉,冷聲喝道:“一個大男人,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!現在父親不在家中,家中老小一眾全要依仗哥哥,哥哥若是失了神,家宅必定不能安寧。哥哥還是先回家去,父親的事情,容我想想辦法。”

趙齊見趙惠一臉鎮定,就知道趙惠肯定有辦法救出父親,連忙道:“你現在是安王的側妃,宮中又有姑母照應,把父親撈出來,比我們要容易得多。妹妹,你現在是發達了,我們趙家一門,日後還要你多多提拔才是!”

趙惠心中苦澀,可她的苦又如何能跟這個快到而立之年,連秀才都沒中的哥哥說?

她只道:“哥哥快些家去罷。穩住後院,才是正事。”

趙惠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,趙齊在這裏除了添亂什麽也不會,不如回家待著,等她傳信回去。

趙齊知道他這個妹妹自小聰慧,若是她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。

當年趙家上下給趙皇後選侍女,趙惠就自告奮勇,與一眾想進宮出人頭地的庶女比藝。父親雖然也有打點,但實在是因為趙惠比其他趙家女子在藝能上強上百倍,再加上這次遴選趙皇後做裁決,趙皇後想選一個與她們本家沒多少交情的趙姓姑娘,日後好控制,這才點中了趙惠。

從趙惠入宮開始,趙惠一家都知道他們要跟著一起飛黃騰達了。

趙齊從來不喜歡在這種事情上動腦子,有一個在安王府當側妃的妹妹,想必在救父親這件事情還是有些門路的。

他習慣性地點頭,然後馬不停蹄地就趕回了明州。

趙齊走後,趙惠坐在桌前,楞了許久,才動身上了馬車,向宮裏方向前行。

宮門口趙惠遞上了拜帖,等著內官向皇後呈報。

五月臨近中旬,許都已經變得炙熱,明日懸掛在空中,散發出灼人的熱度。趙惠坐在馬車裏,酷熱難耐。馬車好似一個大蒸籠,蒸得她坐不住。

她只能從馬車出來,站在城墻根下的樹蔭裏吹著風。

就這樣,她一站便是一個時辰,快傳午膳的時候,才有一個小內官低著頭,匆匆從宮裏出來,低聲道:“皇後娘娘有請。”

趙惠這才松了一口氣,跟著小內官一起走向鳳棲門。

這一路上艷陽高照,趙惠一身錦服罩在身上,沒走多遠便出了一頭的汗,臉上的妝容都有些融了。她只能掏出手帕,輕輕地拭去汗水,繼續跟著小內官一起走向鹹寧殿。

進了鹹寧宮,趙惠只覺得一陣涼風迎面撲來,鹹寧殿的周圍已經奉上了冰塊。

趙皇後正坐在殿上,身邊有一個侍女扇著風。

趙惠進去,跪地拜見:“趙惠拜見皇後娘娘。”

趙皇後看見趙惠,立即一副責備的模樣怒斥引領趙惠進來的小內官:“沒長眼力的東西,從宮門進來一路炎熱,也不知道給惠兒找一頂遮陽的轎子,把她給擡進來!”

小內官立即跪下,顫顫巍巍道:“皇後娘娘恕罪,皇後娘娘贖罪!”

趙皇後狠狠地瞪了內個內官一眼,轉爾對趙惠柔聲道:“這是內務府新撥來的小內官,不懂事,賞他十個板子,就當罰過了。可好?”

趙惠低頭:“這是娘娘的後宮,怎麽處罰是娘娘說了算,不容奴置喙。”

“還不下去領賞?!”趙皇後睨了一眼小內官。

小內官顫聲回道:“多謝皇後娘娘賜罰。”

小內官哭喪著臉退了出去,趙惠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。

“來,惠兒!過來坐。”趙皇後招了招手,指了指身邊的位置。

趙惠上前一步,福了福身子: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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